刚从新兵连出来,我林锐,揣着名牌大学的文凭和一股子没处安放的傲气,踏入了这片被铁丝网圈起来的营区。
班长周磊带我领完被装和物资,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宿舍。
脚底的灼痛感一阵阵传来,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宿舍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个穿旧式军装的老兵,袖口被磨得发亮,正捧着个搪瓷杯慢悠悠地喝茶。
“喂,那位老大哥。”
我扬声喊道,语气里带着新兵特有的优越感,“麻烦搭个手,把这盆洗脚水倒了呗。”
老兵抬起头,一张刻满风霜的脸上满是沟壑,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清是宽容还是带着点戏谑。
“行嘞,小伙子,这就来。”
他放下茶杯,起身的动作不慌不忙,拿起我脚边的水盆,稳步朝着水房走去。
我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心里暗忖,果然,老兵就是好使唤。
我万万没料到,这个帮我倒洗脚水的“老兵”,第二天会端坐在全团集合的主席台正中央,身姿挺拔,气势凛然。
01
对我们这批大学生新兵来说,下连不算单纯服从命令,更像是一次彻底的身份重置。
我叫林锐,毕业于国内顶尖的重点大学。
按我的想法,来部队就是镀金,积累点履历,为以后的发展铺路。
所以我打心底里瞧不上那些文化程度不高、只会埋头训练的老兵和士官,总觉得自己比他们高出一截。
我们班长周磊,是个精干的北方汉子,年纪不大,眼神里却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林锐,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周磊班长一边帮我调整内务的细节,一边低声催促。
“知道了班长,我这就弄好。”
我嘴上应着,手指划过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未免也太形式主义了。
“对了班长。”
我装作随口一问,语气尽量显得轻松,“门口那个看大门的老大哥,他叫啥啊?看着挺清闲的。”
周磊班长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你说的是张诚?”
“对对,就是他。人还挺热心,我让他帮我倒洗脚水,他二话没说就去了。”
我下意识挺了挺腰,语气里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
周磊班长沉默了足足五秒钟,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比平时训话时还要凝重。
“林锐,你听好了。”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在咱们连队,你得罪谁都行,哪怕是我这个班长,也千万别得罪张诚。”
我愣住了,心里满是不解,这老兵到底有啥来头?
“班长,他不就是个看大门的吗?还能把我怎么样?”
我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
“看大门?”
周磊班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复杂难辨的神情,“他的兵龄比你爷爷的年纪都大,哪儿是看大门的?
他管着仓库,还负责门岗值守,是咱们团里最特殊的存在。”
“特殊?”
“别多问。记住,对他必须放尊重。就算他只是坐在那儿喝茶,你见了也得主动问好。他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他不让你做的,你千万别擅自做主。”
周磊班长的话像一团迷雾,让我越发好奇又困惑。
一个管仓库守大门的,能让班长这么忌惮?
我暗自猜测,他说不定是哪个高层领导的亲戚,或者是有特殊背景的关系户。
部队里这种“养老型”的特殊人物,也不算少见。
可一想到他乖乖帮我倒洗脚水的样子,我又觉得自己没猜错——他就是个能随便使唤的闲散人物。
我没把班长的警告当回事,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个晚上,我在新兵宿舍里,给“老兵”下了个定义。
在我看来,老兵就分两种:一种是能征善战的骨干,另一种就是张诚这样,等着退伍混日子的。
而我林锐,绝不可能成为后一种。
02
从第二天开始,我正式加入连队的训练。
每天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队列练习,累得我骨头都快散架,才算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脱胎换骨”。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留意张诚。
他待的门岗和仓库,简直是全团最清闲的地方。
每天上午九点,张诚准会出现在门岗,手里攥着个老旧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模糊的“保家卫国”字样,里面泡着浓浓的热茶。
他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木椅上,偶尔和来往的司机、采购人员聊几句,大多数时候都在看报纸。
他看的还不是军事报,要么是地方性的时政新闻,有时候甚至是经济类的刊物。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日子过得比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新兵滋润多了。
有一次,周磊班长让我去仓库领两把铁锹。
走进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物资,小到工兵铲,大到发电机,一应俱全,货架上还贴着分类标识,看得出来管理得很规范。
张诚坐在角落的小桌子后面,戴着老花镜,正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张大哥,我来领两把铁锹。”
虽然班长特意叮嘱过要尊敬他,但我语气里还是带着新兵的散漫。
张诚抬起头,放下笔,没有直接拿工具,反而问了我一句。
“小伙子,你们要哪种型号的铁锹?”
“铁锹不都一个样吗?”
我随口答道,没把这当回事。
张诚摇了摇头,从旁边的货架上拿起两把看起来几乎一样的铁锹。
“你仔细看看,这俩有啥不一样?”
我凑近了才发现,一把是普通的军用铁锹,另一把的锹面更宽,手柄也稍长一些。
“这个手柄长点儿?”
“不光是手柄。”
张诚拿起两把铁锹掂了掂,指腹划过其中一把的锹面,耐心解释道,“这把是防爆型的,锹面用的是高强度合金,专门用来紧急排障或者特殊挖掘。你们是去挖排水沟吧?用普通的就行,防爆锹损耗大,价格也贵不少。”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管仓库的老兵,居然对每样工具的型号、用途甚至造价都了如指掌。
他哪儿是单纯看管物资,分明是在精细化管理。
他开了张领用单,指了指最里面的角落:“去那边拿普通铁锹,记得签字登记。”
“你叫林锐是吧?重点大学毕业,学的是经济?”
张诚突然开口问道。
我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昨天帮老李整理新兵档案,看到过你的资料。”
张诚淡淡地说,眼神落在我身上,“年轻人,有学识是好事,但别把学问当成傲气的资本。”
我的脸颊有点发烫,却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就是觉得,有些活儿,不用那么高学历也能做。”
张诚笑了笑,没跟我争辩,只是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学历只能代表过去,真正能走长远的,是阅历。”
从仓库出来,我对张诚的看法稍微有了点改变,但在我心里,他终究还是个“看门管仓库”的,这层身份鸿沟始终存在。
他顶多就是个知识面广点儿的“闲人”罢了。
03
下连后的第三周,我迎来了第一个真正的考验。
连队接到上级通知,要对附近一个废弃的训练场做地形勘测,还得提交一份详细的翻修预算报告。
周磊班长知道我是大学生,学的又是经济,特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林锐,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好好干。”
周磊班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别提多兴奋了,这才是能发挥我专长的活儿。
体能训练在我看来就是浪费时间,这种动脑子的工作,才配得上我的学历。
我带着两个战友,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用无人机勘测,再加上实地测量,收集了一大堆数据。
然后熬了两个晚上,写了一份近万字的报告,从成本核算到施工周期,再到后期使用效益,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我自己都觉得堪称完美。
我信心满满地把报告交给了连长。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被连长叫到了办公室。
“小林,报告写得挺细致,数据也详实,分析得也到位。”
连长先是夸了一句,话锋却突然一转,“但是,这份报告不能用。”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为什么啊?”
“你忽略了关键的环境因素。”
连长指着报告里的土方工程预算,“你把这块的预算定得太低了。”
“我是按照标准土方量和机械损耗算的,这个数字没问题啊。”
我坚持自己的专业判断,心里很不服气。
连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地图,铺在办公桌上。
“这个训练场是二十年前建的,当年勘测时就发现,底下有一大片湿陷性黄土,遇水容易下沉,开挖时得额外做加固处理。而且下面还有一段废弃的防空洞,要是按你的预算来,机械和人工成本得超出三倍还多。”
我彻底傻眼了。
我所有的计算,都是基于现代标准的平坦地貌,压根没考虑这些历史遗留的地质问题。
“这份地图,是谁提供的?”
我忍不住问道。
连长笑了笑:“你猜猜?”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张诚的身影,那个对仓库物资了如指掌的老兵。
连长见我不说话,接着说:“把你的报告拿给张诚看看,听听他的意见。”
我心里憋着一股屈辱感,捏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完美报告”走出了办公室。
找到张诚的时候,他正在仓库门口修理一把生锈的扳手,手里拿着砂纸,一点点打磨着。
我把报告递过去,语气硬邦邦的:“连长让我来问问您的意见。”
张诚没有翻看报告,目光落在封面上我的签名上:“林锐,你有没有想过,部队里的项目,要的不是纸上谈兵的学术论文,是能落地执行的方案。”
“这不是学术论文,是最专业的成本控制。”
我反驳道。
“专业?”
张诚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专业的前提是尊重实际。你用最先进的设备测了地表,却忘了问问,这片土地下面藏着什么。”
他几句话,就戳中了我最致命的失误。
他告诉我,那个废弃的防空洞,当年就是他带队挖的,每一段的结构、深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比任何高精度设备都要精准。
“年轻人总觉得老一辈的经验过时了。”
张诚慢悠悠地放下扳手,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可这些经验,都是一次次失败攒下来的教训。你这次没做成,反而是件好事。”
我站在原地,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一直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在部队的实际情况面前,竟然如此苍白无力。
张诚没再多说,只是拿起铅笔,在我的报告上圈出了几个关键处,让我回去重新核算。
这一次,我是真的打心底里敬佩他。
他不再是那个“闲人”,而是个深藏不露的智者。
可即便如此,他曾经帮我倒过洗脚水的事实,还是让我心底那点残存的骄傲,没能彻底放下。
04
班长的秘密行动
自从报告那件事之后,我对张诚多了几分敬畏。
我慢慢发现,不光是我,连队里所有人对他都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尊重。
这种尊重,不是对普通老兵的客气,更像是下级对上级的服从。
最明显的就是周磊班长。
周磊班长平时雷厉风行,对我们新兵要求格外严格,可只要一提到张诚,语气就会立刻软下来。
有一次,下午训练还没结束,我看到周磊班长偷偷从食堂打包了一份饭菜。
“班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少管闲事,赶紧去把你的枪擦干净。”
周磊班长呵斥了我一句,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跟在后面观察。
只见他提着饭盒,朝着门岗的方向快步走去。
门岗离宿舍区有段距离,周磊班长一路小跑,时不时低头看看饭盒,像是生怕饭菜凉了。
这让我越发困惑。
班长居然给一个“看大门”的送饭?
难道张诚身体不舒服,没法去食堂吃饭?
我找了个借口,溜到门岗附近,假装在打扫卫生,眼角却一直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我看到周磊班长把饭盒递给张诚,姿态放得很低。
“张叔,食堂今天做了红烧肉,我给您留了一份,您尝尝。”
周磊班长的语气恭敬得很,腰板都微微弯了些。
张诚接过饭盒,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周啊,有心了。最近新兵训练还顺利吗?”
“报告张叔,一切都好。就是这批新兵一个个心高气傲的,还得慢慢打磨。”
周磊班长抱怨了一句,眼神不经意间瞟向我这边。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扫地,心里却突突直跳。
“打磨打磨是好事,年轻人嘛,不摔几个跟头,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诚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了张叔,您上次吩咐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资料都在这个信封里。”
周磊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双手递给张诚。
张诚接过信封,随手放在桌上,连看都没看一眼。
“辛苦了,小周。这事儿急不得,按步骤来就行。”
“不辛苦,不辛苦。”
周磊班长连连摆手,没敢多停留,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像是生怕打扰到张诚。
我站在原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管仓库守大门”的老兵,居然能让连队班长如此低声下气,还鞍前马后地办事?
而且他们的对话里提到了“吩咐”“资料”,这根本不是普通战友或者上下级的关系。
这更像是一种隐藏在明面之下的、更高层级的命令链。
我开始仔细回想关于张诚的所有细节。
他穿的旧军装虽然款式老,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褶皱。
他那只搪瓷茶杯,我后来在连长办公室见过类似的,是当年部队特制的纪念款,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说话时语气总是很温和,可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都会不自觉地变得拘谨。
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一个关于“身份”的致命错误。
他的特殊性,早就超出了“领导亲戚”或者“关系户”的范畴。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如果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兵”,那他到底是谁?
05
连续几天的闷热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营区。
豆大的雨点砸在训练场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不到半小时,地面就积起了半尺深的水洼。
我和战友们躲在宿舍里,听着窗外雷鸣电闪,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烦躁。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不知道训练场会不会被淹。”
旁边的战友感慨道。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起了那个废弃的训练场,还有张诚提到的湿陷性黄土和防空洞。
就在这时,紧急集合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刺破了雨声的轰鸣。
“全体人员紧急集合!废弃训练场发生塌方,有两名施工人员被困!”
连长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我们来不及多想,迅速穿好雨衣,扛着救援工具,朝着训练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暴雨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泞让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等我们赶到现场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平坦的训练场已经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周围的泥土还在不断往下滑,雨水顺着裂缝灌进去,发出“哗哗”的声响。
“连长,初步判断是雨水渗透导致湿陷性黄土坍塌,两名施工人员可能被困在下方的废弃防空洞里!”
工程兵班长拿着探测仪,脸色凝重地报告。
连长眉头紧锁,盯着不断扩大的塌方口:“立刻组织救援!注意安全,防止二次坍塌!”
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用铁锹清理周边的泥土,搭建防护支架。
可雨水越来越大,塌方的范围也在持续扩大,刚清理掉的泥土很快又被新的滑坡掩埋。
“不行,这样太慢了,而且盲目挖掘会让防空洞的结构更不稳定!”
工程兵班长急得满头大汗,“我们需要知道防空洞的具体结构,才能确定安全的救援路线。”
连长环顾四周,脸色越发阴沉:“谁了解这个防空洞的情况?”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训练场废弃了二十年,当年参与修建的人早就已经转业或退休,没人知道防空洞的具体布局。
我站在人群中,脑子里突然闪过张诚的话——那个防空洞是他当年带队挖的。
“连长!张诚前辈知道!他当年亲自带队修建了这个防空洞!”
我大声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连长眼睛一亮:“快!派人去请张诚前辈!”
周磊班长自告奋勇:“我去!”
他转身就冲进了雨幕,速度比平时训练时还要快。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雨水顺着我的雨衣往下淌,冰冷刺骨,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张诚能快点来,希望被困的战友能平安。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军用吉普车冲破雨雾,停在了现场。
车门打开,张诚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雨衣,只在旧军装外面套了一件军绿色的外套,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沉稳的步伐。
“张叔!您可来了!”
连长快步迎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和恭敬。
张诚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塌方现场,眼神锐利如鹰:“情况怎么样?”
“两名施工人员被困在防空洞内,目前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塌方还在继续。”
工程兵班长连忙汇报。
张诚走到塌方口边缘,蹲下身,不顾雨水和泥土,用手扒开表层的湿土,仔细观察着。
“这个防空洞是当年按照战备标准修建的,主体结构是钢筋混凝土,虽然年代久远,但核心区域应该还能支撑。”
他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坍塌的是入口处的填土部分,真正的防空洞主体在下方三米处,东西走向,每隔五米有一个支撑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画了一张简易地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三个安全支撑点,可以从这三个位置同时挖掘通道,避开薄弱区域,防止二次坍塌。”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看着那张简单却精准的地图,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工程兵分队负责一号和二号点,步兵分队负责三号点,按照这个路线挖掘,深度控制在两米五左右,遇到钢筋立即停止,我来指挥切割!”
张诚的指令清晰有力,完全没有了平时喝茶看报的闲散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沙场的威严。
连长立刻下令:“所有人听从张叔指挥!”
救援行动有条不紊地展开。
张诚穿梭在三个挖掘点之间,时不时叫停调整:“左边再偏十公分,那里有根承重梁!”“慢点挖,注意保持通道宽度!”
他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误,仿佛能看到地下的结构一般。
我和战友们一起在三号点挖掘,手上的铁锹早已被泥土浸透,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但看着张诚在雨水中忙碌的身影,我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雨还在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区里的应急灯被搬到了现场,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汗水和泥水。
“挖到了!这里有钢筋!”
大约两个小时后,一号点传来了兴奋的喊声。
张诚立刻赶过去,仔细查看后,指挥道:“用液压钳切割,注意力度,别破坏周边结构!”
钢筋被切断的瞬间,防空洞的入口露出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里面有人吗?”
战士们大声喊道。
“有!我们在这里!”
微弱的回应从里面传来,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诚立刻安排:“先送进去水和食物,再慢慢扩大入口,把人安全转移出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两名被困的施工人员终于被成功救出。
当他们虚弱地躺在担架上,被送往医疗点时,现场响起了压抑已久的欢呼声。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张诚站在现场,看着被清理干净的塌方口,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他的军装已经完全湿透,沾满了泥土,袖口磨亮的地方此刻也沾满了污渍,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耀眼。
我走到他身边,递过一瓶热水:“张叔,您辛苦了。”
这一次,我的语气里没有了丝毫的傲气和散漫,只有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激。
张诚接过水瓶,喝了一口,笑着说:“没事,人没事就好。”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却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就在这时,一辆军用越野车疾驰而来,从车上走下来几位肩扛将星的军官。
为首的一位中将快步走到张诚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老首长!您又亲自上阵了!”
张诚连忙回礼,笑着说:“老习惯了,看到险情就忍不住。”
中将握住他的手:“要不是您,这次救援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您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我和周围的战友们都惊呆了,看着张诚和中将谈笑风生,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
原来,他真的不是普通的老兵。
06
第二天,雨过天晴,营区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关于张诚的议论却愈演愈烈。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真实身份。
上午十点,连长通知全连集合,说是有重要事情宣布。
我们来到操场时,发现团里的几位领导也都在,张诚依旧穿着那件旧军装,站在领导们身边,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团长走上台,清了清嗓子:“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为了介绍一位我们团的功臣——张诚同志!”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张诚同志是正师级退休干部,曾担任原军区后勤部军需处处长,荣立过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三次!”
台下一片哗然。
我站在队伍里,脑子嗡嗡作响,正师级干部?军需处处长?
那些曾经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
“张诚同志在部队服役四十余年,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师级干部,一辈子扎根后勤保障岗位,参与过多次重大任务的物资保障工作,经验极其丰富。”
团长继续说道,“退休后,他主动申请回到基层团里,担任后勤顾问,负责仓库管理和物资统筹,不为名不为利,只想继续为部队发挥余热!”
原来,他管仓库不是闲职,而是肩负着统筹物资的重任;他对每样工具了如指掌,是因为一辈子和军需物资打交道;他了解那个防空洞,是因为当年修建时,他是负责物资保障和结构审核的负责人。
“上次全团集合,张诚同志坐在主席台中央,是因为他被评为全军‘最美退役军人’,受到了上级的表彰!”
团长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场景,当时我还以为他是沾了什么关系,现在才知道,那是他用一辈子的奉献换来的荣誉。
周磊班长悄悄对我说:“我当年刚入伍时,张叔就是师里的军需处长,我父亲是他手下的兵,受他照顾很多。他退休后申请来咱们团,团里领导都特别尊敬他,让他随便挑岗位,他却选了最辛苦的仓库和门岗,说这样能多接触基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班长对他如此恭敬,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特殊的尊重。
这不是因为他的职务,而是因为他的奉献和品格。
一位正师级干部,退休后不愿安享晚年,反而来到基层营区,守着仓库,看着门岗,默默发挥余热,甚至还会帮我这个无知的新兵倒洗脚水。
想到这里,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团长讲完后,张诚走上台,接过话筒,声音依旧温和:“各位战友,我就是个普通老兵,退休了还能为部队做点事,是我的荣幸。”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们新兵队伍上:“年轻人有文化,有活力,是部队的未来。但记住,部队是个讲实干的地方,学历代表过去,能力才代表未来。”
他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警钟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我当年也是从新兵过来的,也犯过错误,也有过傲气。但部队教会我,无论你来自哪里,有多高的学历,到了这里,都是一名战士,都要脚踏实地,从零做起。”
他顿了顿,笑着说:“就像我现在,守着仓库,管着物资,看着门岗,每天做的都是小事,但把每件小事做好,就是对部队最大的贡献。”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我用力地鼓掌,手掌拍得生疼,眼里却忍不住湿润了。
集合结束后,我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了门岗。
张诚已经回到了他的岗位上,正在擦拭那个老旧的搪瓷茶杯。
“张叔。”
我站在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之前太无知,太傲气了,不该对您那样无礼。”
张诚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宽容的笑容:“年轻人嘛,难免会犯错,知道错了,改了就好。”
“我不仅不该使唤您倒洗脚水,还一直误解您是混日子的闲人,现在我才知道,您是真正的功臣,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什么功臣不功臣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张诚摆摆手,“部队就是个大熔炉,不管你是什么学历,什么背景,都得在这里锤炼。你有文化,是好事,但不能把文化当成骄傲的资本,要把它变成服务部队的能力。”
他递给我一杯热茶:“来,喝口水。你那个预算报告,后来修改得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指点修改后,连长已经批准了,现在正在推进翻修工程。”
我接过茶杯,心里暖暖的。
“那就好。”
张诚点点头,“做任何事,都要先了解实际情况,再结合理论知识,这样才能把事做好。你们大学生有新思路,新方法,但我们这些老兵的经验,也能帮你们少走弯路。”
我用力点头:“我明白了张叔,以后我一定虚心学习,再也不骄傲自满了。”
“这就对了。”
张诚笑着说,“好好干,部队需要你们这样有文化、有干劲的年轻人,但更需要脚踏实地、不骄不躁的战士。”
从那天起,我彻底改变了对张诚的看法,也改变了自己的心态。
我不再轻视日常的训练和琐碎的工作,而是把每一次体能训练都当成磨砺意志的机会,把每一次整理内务都当成培养严谨作风的过程。
我经常会去仓库找张诚请教,他也总是耐心地给我讲部队的历史,讲后勤保障的重要性,讲他当年执行任务的经历。
我才知道,他当年担任军需处长时,曾在边境冲突中,带领后勤分队穿越雪山戈壁,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为前线部队送去了急需的物资,保障了战役的胜利。
退休后,他本来可以选择安逸的晚年生活,但他却主动申请回到基层,因为他说:“我一辈子都在部队,离开这里,心里不踏实。”
他管仓库时,对每一件物资都了如指掌,大到发电机,小到一颗螺丝钉,他都能准确说出存放位置和数量,这背后是他日复一日的认真和负责。
07
半年后,我因为表现突出,被评为“优秀新兵”,并获得了参加团里组织的后勤保障演练的机会。
演练的内容是模拟战时环境,进行物资调配和应急保障。
我负责制定物资调配方案,这一次,我没有像上次那样纸上谈兵,而是先去仓库查阅了所有物资的库存情况,又请教了张诚关于战时物资保障的经验。
“战时保障,关键是快、准、稳。”
张诚给我讲道,“快是指反应快,接到命令后能迅速调配;准是指数量准、型号准,不能出丝毫差错;稳是指运输稳,确保物资能安全送达。”
他还提醒我:“要考虑到各种突发情况,比如道路被毁、通信中断,这些都要在方案里做好预案。”
根据张诚的指导,我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调配方案,不仅明确了物资的种类、数量和运输路线,还制定了三种应急预案。
演练当天,模拟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前线”急需一批医疗物资和弹药,但运输路线被“炸毁”,通信也受到了干扰。
我立刻启动备用方案,联系附近的兵站进行物资中转,同时派出小分队徒步运送紧急物资。
在整个过程中,我沉着冷静,按照方案有条不紊地执行,最终圆满完成了保障任务。
演练结束后,评委组对我的方案给予了高度评价,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林锐,你这半年的变化太大了,现在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军人了!”
我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离不开张诚的言传身教。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门岗,找到了张诚。
“张叔,演练成功了!”
我兴奋地向他汇报。
张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能行。怎么样,现在明白理论和实际结合的重要性了吧?”
“明白了!”
我用力点头,“如果不是您当初点醒我,我现在可能还是那个眼高手低的愣头青。”
“人都是在成长中不断进步的。”
张诚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得到过老首长的指点,现在我把这些经验传给你们,这就是部队的传承。”
他看着远方的营区灯火,眼神里满是感慨:“部队就像一棵大树,我们这些老兵是树根,你们年轻人是枝叶,只有根扎得深,枝叶才能长得茂盛。”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接过你们的接力棒,把部队的优良传统传承下去。”
我坚定地说。
张诚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我相信你。记住,不管以后你走到哪个岗位,担任什么职务,都要保持初心,脚踏实地,永远别忘了自己是一名军人。”
那天晚上,我和张诚聊了很久,从部队的历史聊到未来的发展,从个人的成长聊到军人的使命。
我越发觉得,张诚不仅仅是一位老首长、一位智者,更是一位引路人,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军人的责任与担当,什么是无私的奉献与传承。
又过了一年,我晋升为班长,带领着一批新的大学生新兵。
有一次,一个新战士因为觉得整理内务是形式主义,表现出了不耐烦的情绪,还对连队的一位老士官出言不逊。
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于是把他带到了门岗,介绍给了张诚。
“这是张叔,咱们团的老首长,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他。”我对新战士说。
张诚没有批评他,只是给他讲了自己当年的经历,讲了内务整理对于培养军人作风的重要性。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当成标准。”
张诚语重心长地说,“部队的每一项规定,都有它的道理,都是从无数次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尊重这些规定,就是尊重历史,尊重自己。”
新战士听了,羞愧地低下了头:“张叔,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遵守规定,虚心学习。”
看着新战士的转变,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知道,这种蜕变,这种传承,正是部队最宝贵的财富。
张诚依旧每天坐在门岗,喝着茶,看着报纸,管理着仓库。
他还是那个穿着旧军装、袖口磨得发亮的“老兵”,但在我们所有人心里,他是深藏不露的英雄,是值得一生敬佩的老首长。
而我,也从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学生,真正蜕变成了一名脚踏实地的军人。
我明白了,学历只能代表过去,阅历和品格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傲气只会让人迷失方向,谦逊和踏实才能让人走得更远。
部队这个大熔炉,不仅锤炼了我的身体,更磨砺了我的意志,改变了我的心态。
而张诚这位老首长,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成长的道路,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军人,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传承。
如今,每当有新战士问起张诚的身份,我都会笑着说:“他是我们团最特殊的存在,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而我也会把张诚教给我的道理,把部队的优良传统,一代代传承下去,因为我知道,这是对老首长最好的回报配资头条官网,也是一名军人应有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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